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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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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

98.

陸孝起初見到孟盡,覺得他不像警察,他長得小小的,個頭兒和自己差不多,戴著一副呆呆的黑色邊框眼鏡,臉型較圓,笑起來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,不知怎的,陸孝倒想起家鄉的那頭卷毛小羊了,小羊已經魂歸故裏,從新疆羊肉大串連鎖店回到了屯子裏的四處漏風的羊圈。孟盡還很喜歡記錄他的話,一次次問他——你確定嗎?你確認嗎?仿佛與他的每次談話內容都可以作為呈堂證供,因此陸孝不敢亂說話。

聊到方明煦,陸孝就更加不敢吭聲。孟盡說,他和方明煦是同學,相同的高級幹部家庭出身,盡管是高幹子弟,方明煦的青春期過得像喪家之犬。孟盡講,方家的事幾乎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,有點像周末晚上電臺裏的都市傳說。

方明煦的母親在眾多競爭者面前強有力地把方明煦的父親一把撈走,她的性格大膽、熱烈和直接,她被父權捧在手心裏,不知不覺服從了大大小小的競爭,她不愛雌競,然而她又必須雌競,路西法效應讓她長成和封建社會婦女一個模板,她長得不算特別漂亮,氣質也普普通通,比不上劇團裏年輕貌美的女青年,因此她不愛看這些戲劇,偶爾為了紀念共和國周歲生日活動,她會陪著父輩去看個一兩次,大多是一些政治任務劇,但這些女主角也極漂亮,不僅漂亮,身段、氣質和唱腔也是極出眾,這是天賦,這是概率論,她只能在臺下暗暗地安慰自己,這些安慰沒有多大效果,她只靜靜地看波瀾壯闊的舞臺,能把自己看得流淚,至於為什麽流淚,她自己也說不好,就是有一種被禁錮束縛住的感覺,仿佛自己生為女人,一生必須這樣碌碌無為地度過。在家裏,她哥她弟都不能哭,只要掉下一滴眼淚,立馬被父權警告——男人像娘們兒似的哭哭唧唧能做什麽大事!男子漢要有男子漢的樣子!起初她也質疑過,男子漢究竟是一個什麽樣子?逐漸也就麻木了,但又痛苦,她還沒找到自己的理想,就被拉到各式各樣的場合競爭,她不漂亮,卻也非要被人拉去和劇團女演員、女舞蹈家和女歌唱家競爭。她是恨的,恨她們怎麽那麽美,臉蛋那麽水靈,恨她們有活力,平時三三兩兩走在去舞蹈排練室的路上,身後的都帶著青春靚麗的香味兒,並且,遇見方明煦的父親後,她的痛苦加劇。

99.

她和方明煦的父親相識於一場活動,算是在劇院相識。當時為了慶祝共和國周歲,劇團以文藝女兵小張為題材,排了一出轟轟烈烈的戲劇。不知怎的,她就覺得這個題材有些小家子氣,她看著臺上那個輕盈的女主角,即使是個文藝女兵,她總先入為主覺得文藝女兵沒有堅韌,沒有堅強,殊不知,這位文藝女兵在舞蹈室壓腿踩胯頂屬最狠的,哭也是哭的,對自己非常狠,哭過以後上臺成了最輕盈的一個身影。她在臺下看得心煩意亂,把節目單折成紙扇子來扇風,正扇著,一個不小心將茶杯碰倒,茶杯裏還有三分之二的竹葉青,盡數灑在後面人的身上,她急忙回頭道歉。她後面坐著一個年輕的幹部,正是方明煦的父親,正如傳聞中的那樣,白皙俊秀,文質彬彬,與她在大院遇見的五大三粗的男人都不一樣,她說對不起,把你的衣服弄臟了,對方則擺了擺手,回答道,沒關系,是我自己不小心,別打擾你看節目。

只需這一分鐘,她就不可理喻地愛上了方幹部,這下她是自願加入這場雌競,她願意作繭自縛,可她要競爭的人太多啦,光女演員就一大堆,還有芭蕾舞演員,她們一個賽一個漂亮又開朗。她認為,還好方幹部是一個脫離低級趣味的人,他很少和這些女人接觸,並且有意無意地遠離,偶爾有幾個膽大的,被她以各種方式發配走了,這時她忽然感慨,她是在用身後的父權做雌競,原來父權這麽好用,她又開始覺得她是十分幸運的,畢竟美貌身材氣質都沒有父權好用。

她順利的爭到了方幹部,與方幹部結婚了。婚後他也對她非常客氣和有禮貌,兩個人達到一種相敬如賓的狀態,方幹部很少與她接觸,無論是肉體上還是靈魂上,她有點沮喪,原來她和那群女人沒什麽區別,都是一樣的被他有意無意地疏遠,他從不擁抱她,也不拉她的手,甚至眼神不在她的身上停留,最多粗略地看一眼,他也從不參與他們的生活,她問他要不要買點牛軋糖吃?他說都行。她向他哭訴,我覺得我不夠漂亮,配不上你怎麽辦?他說外貌不重要,在這個世界上,外貌是最沒用的。

後來她發現了原因——他的丈夫有一個情人,是個男孩。她在樓上看見了他們,看見她的丈夫一只手牽著那個男孩,一只手拎著牛軋糖,她看見他的目光一直在男孩的身上刮蹭,她的心立刻死了。她大哭一場,想起男孩巴掌大的小臉,哭的更傷心,他說外貌不重要只是搪塞敷衍他,她的彬彬有禮的丈夫原來會變成無法控制七情六欲的野獸,會像發瘋一樣和對手雄競。她實在忍受不了,寫了一封舉報信遞了上去,這封信引起軒然大波,那個男孩跳樓自盡了,她的丈夫被陸有善剁成了屍塊。她想她終於自由了,但這座圍城卻根本逃不掉,方幹部死了,她不再是方幹部的妻子,但她早已成為方明煦的母親,沒有其它身份,她的人生只有這兩個選擇,她沒有自己的名字,她坐在搖搖欲墜的方家被所有人笑話,那些曾經被她發配縣城的女演員們都在看她的好戲,她是真的做到了在臺下演一出好戲。她想,做個辛苦的普通人多好呀,她看著逐漸長大的方明煦,只感到恐懼,他長得和自己一點都不像,越長越像他的被人殺死的父親,於是她將所有恨意發作在方明煦身上。

那個傍晚,她牽著方明煦的手站在電梯井前,她淡淡地說,明煦,和我一塊兒死吧……說罷,她往前走了一大步,縱身一躍,重重地落在漆黑一片、陰冷的電梯井裏。方明煦用力擺脫掉母親的手,親眼看見母親成了猩紅的肉泥,他痛苦地哭著,手上流了許多血,不知什麽時候手心被母親的指甲剜去一塊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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